沈应真写完信已经是傍晚,天色愈发昏暗。
僧人准时送了素斋过来,沈应真没心情吃,便让青梧和锦瑟分了,自己则坐在书案前抄经,一直到戌时才停笔。
锦瑟早就去厢房睡了,负责守夜的青梧眼皮也开始打架,但一直强撑着没睡.
此刻见她停笔,忙揉了揉眼睛,道:“姑娘可是要睡下?我这就去铺床。”
“姑娘,姑娘?”
得不到回应,青梧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眉目安详,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层阴影。
“这么快就睡着了么……”青梧心里泛起嘀咕,想要上前叫醒她,让她去床榻上睡,还没来得及动作,眼前突然发黑,身体也软了下来。
院子外响起沉重地脚步声和兵器声,随即归于寂静。
另一处禅房内,萧祚负手而立,凝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色,还有夜色中无数看不清面目的黑甲兵士。
他们就好像是一尊尊石像无声矗立,将整个禅院都包围起来。
李忠低着头进来,小声道:“圣上,沈姑娘他们已经睡下了,羽林军正守在那里,绝不会让沈姑娘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萧祚低声道:“今夜之事,务必不能惊动任何人,尤其是不能惊吓到她。”
李忠恭声应是,见他一直望着窗外,忍不住问道:“圣上,那些人……当真会来么?”
“他们一定会来,”他语气沉稳笃定,莫名让人信服,“只要今晚事成,他所担忧的一切都将迎刃而解,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不探虎穴,焉得虎子。
他是这么想的,对方也一定会这么想,这也是他今天明知会有刺客,依然亲身驾临玉华寺的目的。
沈应真梦到了岐王谋反的那个晚上。
她赤足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喊杀声震耳欲聋,到处都是厮杀的士兵。
不断有人倒下,鲜血喷溅而出,空气里弥漫着血腥气。
萧厉也在其中,手中长剑还在滴血,他身着戎装,对她大喊着什么,目光却穿过她的身体。
她回首望去,皇帝身披银甲,神情冷然,弯弓瞄准了她的心脏。
……
“不要——!”沈应真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后背衣衫,心脏怦怦直跳。
禅室内一片黑暗,蜡烛已经熄灭了,门窗紧闭,院外的喊杀声此起彼伏,恍惚与梦中景象重合。
许是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她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那个夜晚,脑海中一片混乱,耳边似乎再次想起沈应玉说的话。
“岐王谋反,罪在不赦……”
“姐姐大概要老死在这王府了吧……”
不行,她要离开这里,她不能就这么认命!
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只是一心想要逃离这里,她跌跌撞撞地推开门,却一头撞进来人温热的胸膛,那感觉熟悉而陌生。
来人闷哼一声,发出疑惑地声音:“沈姑娘……?”
她猝然清醒过来,怔怔地望着眼前人英俊地面孔,突然头一疼,眼前黑了下去。
“沈姑娘?沈姑娘?!”
萧祚刚解决了自己的事情,本想着来看看她怎么样了,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也顾不上男女大防了,闪身而上揽住她软倒的身躯,这才发现她浑身烫得惊人。
李忠来晚一步,见状吓了一跳:“沈姑娘这是怎么了?!”
他面沉如水,将怀中人打横抱起,冷冷吐出二字:“去请太医。”
皇帝微服私访,自然是要带太医的,就怕路上遇见什么危险。
不多时,王太医便拎着小药箱急匆匆赶来了,他正要行礼,萧祚却道:“不必,去看看那位姑娘如何了。”
沈应真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面色苍白,微微泛着红晕。
王太医略一诊脉,便道:“回禀圣上,这位姑娘应当是受了惊吓,邪气入体,臣开一副药给她服下就好了。”
“受到惊吓?”萧祚蹙眉,目光落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她一直待在房间里,怎么会受到惊吓?”
王太医道:“兴许是这位姑娘做了什么梦,梦里也是会受到惊吓的。”
他眉头一松,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李忠面露忧色:“哎呀,沈姑娘这是做了什么梦,竟然吓成这个样子。”
萧祚瞥她一眼,淡声道:“我看你好像比我还着急?”
李忠理所当然地说:“沈姑娘是奴婢未来的主子,奴婢为主子着急,这不是很正常吗?”
他哼了一声,却没有否认,只是专注地看着昏迷的美人。
沈应真脸颊苍白,发髻散乱,汗水浸湿了耳边碎发,他看得入了神,想要伸手拂去,但最终也只是静默地看着。
“圣上,求您饶了我……”她忽地发出一声梦呓,声音虽小,但还是精准地落入他的耳中。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俯身想要听得更清楚些,她昏昏沉沉地道:“……我没有勾引岐王,有人害我……”
她低低地抽泣起来,萧祚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冷,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李忠恍然道:“沈姑娘这是梦见了那日在成国公府的事情?也难怪会受惊了,那日当真凶险,要不是遇见圣上,可就……”
萧祚突然有些后悔,他应该赐死沈应玉的,为何还要留她一命?
他只想着顾忌沈应真的颜面,想着等她站稳脚跟再动手,现在想来是他错了。
沈应真低低抽泣起来,他的心几乎要缩成一团,心绪好像都被眼前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少女所牵动。
他坐在床榻边上,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生疏拘谨。
但昏迷中的沈应真却好似感受到了什么,神情放松了许多,呼吸也逐渐安稳。
萧祚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笑意,目光愈发柔和。
侍从煎好汤药,他亲自端着碗,一勺勺地喂进去,动作之轻柔,让李忠看了都觉得咋舌。
太后待圣上严苛,但他到底是皇帝,还没伺候过谁,沈姑娘可是第一个。
李忠原以为沈应真入宫后会成为宠妃,更有甚至可能会取代冯皇后的地位,现在想来,还是他保守了。
只怕不只是宠妃,还是心肝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