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张广星

我很少说自己在搞收藏,我确实没有什么藏品。就是我买书比较多,我也不敢自美其名曰“藏书”,因为我买的书比较杂乱,不专一门或几门,碰到自己感兴趣的就买。买的时候不讲究版本,比如一定要什么一版一印的,我甚至也不太讲求品相。我的书都是为阅读而买的,所以并不企求保值增值。
我之家藏书籍中,或许有一类书,略略具备小专题的规模,那就是创刊号的收藏。但我知道自己财力心力都不够,所以我的创刊号收藏基本上只局限于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之交至上个世纪末这二十来年的时间,这有两个因素:
一是这二十年,尤其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这十年,可以说是中国现代史上的又一次文艺复兴时期,其标志就是各类期刊,尤其是文学期刊的涌现,用一句俗滥的比喻,就是雨后春笋一样。
第二个更加重要的因素,这段时间恰好是我从少年向青年成长的过程,我是1980年虚岁才十六岁入的大学,我从入大学的第一天开始,就沐浴在文学大繁荣的阳光下,回想大学的四年,我的课余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学校图书馆阅览室度过的,因为阅览室里摆着琳琅满目的最新期刊,我就像一只小蜜蜂飞进了花海中,我尽情地吮吸,不辞劳累地采蜜。所以我对自己的青少年时代、对自己的大学时光、对我国那些狂飙突进、文学文化的创造力勃发的年月,记忆深刻,始终感怀。
在后来的岁月中,我特别好捡拾那个年代的旧杂志,就出于一种怀旧和感恩的心理。
在淘捡旧杂志的时候,难免就会捡到杂志的创刊号,觉得这些创刊号在当年的横空出世,都意义非凡,才开始在旧书店和旧书摊上寻觅创刊号。但旧书旧杂志易得,创刊号很难偶遇,所以我入手的创刊号只是零零星星,散散落落,既不成体系,更没有规模。当时也没有很有意为之。

只是本世纪的第二个十年之初,旧书刊网淘成为了爱书人的新风习,我才有更多的机会在网店邂逅上那些创刊号,我才注意到,网络上有不少人也对创刊号情有独钟。甚至有的网店把征集收购和销售创刊号作为主营业务。创刊号的售价一般都比普通书刊高很多。
如果我专心一意,而且不怕投入更多的资金,我完全可以成为创刊号的大收藏家,但我平时的阅读还是以普通的书籍为主,所以我始终未能很明确要把收藏创刊号作为后半程人生的重要事业,所以至今创刊号的收藏还是处于有意无意之间。
尽管如此,我入手的创刊号品种越来越丰富,规模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一年单位举行职工藏品展,我被一些同事撺掇,也拿出了自己的一些文学创刊号,都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创刊的一些大型文学杂志,记得的有《十月》《当代》《长城》《芙蓉》《青春》等,组了一个小专题,摆满了一个玻璃柜的柜面。这是我迄今唯一一次的创刊号专题亮相。
此后,我的创刊号收藏之旅,依然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全凭运气,从未主动出击,“术业有专攻”。
所以这一次得来全不费工夫,一次性在一家网店淘到四种创刊号,一种特刊号。我从没有在任何一家实体店或网店上一次性碰巧遇上了那么多的创刊号,我自然有些兴奋,忍不住就要晒出来向朋友们显摆显摆,这也是快乐要共享的意思吧。

第一种要说的是我从没有听说过的文学选刊《文学大选》,创刊号是1984年10月出版的,选编出版单位是陕西人民出版社,封底注明是文学双月刊。
奇怪的是,作为创刊号,前,既没有创刊词(发刊词);后,又没有编后记或编者的话。可以说它是赤裸裸就以所选编的作品直接面世的。这可能正是编辑部的一种姿态:咱啥也别说了,直接看作品吧。所选作品确实是当时的一时之选,如中篇小说有张贤亮的《绿化树》,邓友梅的《烟壶》,陈放的《白与绿》;短篇小说有陈世旭的《惊涛》,邓刚的《龙兵过》,陈冲的《小厂来了个大学生》;报告文学有袁厚春的《省委第一书记》;散文有杨绛的《干校六记》;还有诗歌和文学评论。
在所有这些作家中,只有陈放我不知其名,我查了下百度,他是北京人,曾任《华人世界》杂志主编、《星光》月刊常务副总编。他不仅是一位小说家,还是一位有名的剧作家。
这创刊号摆出来的作家阵容、作品阵容,都是当时最强大的,无论是作家还是作品,都是当时的巨星,用现在的话说,都是最顶流的。尤其是它的体裁涵盖面,涉及文学的主要品种: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和文艺评论,说明选编者当年的雄心甚至野心是很大的,刊名《文学大选》,就显示出他们编辑部的魄力。
在它创刊之前,文学选刊类杂志已经有《小说选刊》和《中篇小说选刊》,都很受读者的欢迎。而《文学大选》不局限于小说,也不局限于其它任何单一品种,想以大、以全求胜,想做到一卷在手,可览文坛全貌,就像封面语揭示的:荟萃创作精英 展现文坛主潮。
但立下如此雄心壮志的这份选刊,在1984年10月出过第一期,紧接着在1985年初出版过第二期以后,大概就没有以后了。它就像统一六合的秦帝国“二世而终”一样“二期而终”,不知何故?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由于生命时间太短暂,在当时就知者甚少,后世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第二种创刊号,离文学说近不近,说远却不远。它就是全国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83年10月创刊编辑的《文史集萃》,从这个名称,就可以推知它也是一种选刊类的。
当时全国各级政协组织在拨乱反正之后,各地各级政协、各民主党派都很重视文史资料工作,纷纷成立了文史资料征集、研究和编辑机构,出版了或公开发行的或内部交流存档的文史刊物,也出版了很多回忆录专著,现当代文史的写作、研究和出版掀起了持久更盛的热潮,全国政协文史委顺势而为,从各地政协、民主党派和各级人民政府参事室编印的文史资料中选取重大题材、精彩作品,而创刊了这份《文史集萃》,其目的就像《出版说明》(其实应该称之为“创刊说明”)中说的:“在于荟萃上述各种文史资料的精华,方便读者购买,扩大这些资料的阅读和使用范围”。
说它离文学不近,因为它们首先是历史文献,首先强调的是题材的历史价值和表述上的真实性。说它离文学又不远,甚至不少篇章的文学性还很强,因为它大多数都是个人的回忆录,有个人独特的经历或遭遇,情感和心理体验(体悟)。这种个人性,往往就是文学性。

还有两种都是本世纪初创刊的青春文学杂志,其中2004年9月创刊的《布老虎青春文学》是辽宁的春风文艺出版社推出的,在此之前,“布老虎”就已经在出版界和读者中声名显赫,首先它是成人读物品牌,“布老虎”小说丛书,“布老虎”散文丛书,圈粉无数。而在学生新概念作文风起云涌之时,他们又进军青春写作市场,出版了青春文学丛书,推出了一批领青春文学写作潮流的新人新作。
但丛书毕竟出版周期较长,为了适应校园写作(所谓青春文学,其实就是校园文学)的新风尚,春风文艺出版社决定改丛书为期刊,他们喊出的口号是:为青春文学树立标杆,为明日文坛打造中坚。第一期的作品有张悦然的短篇小说《艾姐姐和她的舞鞋》,迪安的小说连载《姐姐的丛林》,周晓枫的散文《虫子们》等。
另一种青春文学创刊号是汕头大学出版社于2005年1月推出的《花火丛刊》,头条的“主打小说”,依然瞄准了张悦然,是张悦然的短篇小说《鼻子上的珍妮花》。但创刊号重点推出的作家是李傻傻。
在“盛装舞步”这一辑里,有李傻傻自己的作品《有的朋友也许一段时间内总是听我说一个女人,现在我把对她的思念写出来》(题目故意弄得很长,是否也是“新概念”的表现之一?),还有别人写他的三篇作品:《李傻傻,被当做鬼的人》《是谁想干掉李傻傻》《李傻傻访问记》。
或许由于年龄和阅读趣味的关系,我对青春文学以及之后的网络文学几乎没有阅读,而创刊于本世纪的文学杂志,我也几乎没有什么涉略,所以这两种青春文学创刊号,一者填补了我的创刊号藏品的一个空白,二者也让我的创刊号收藏从上个世纪向本世纪延伸。




最后要说的可以说是特刊号,是1981年10月出版的《收获》当年第五期,是“鲁迅诞生一百周年纪念”特刊,刊首登着三篇名家之作:巴金先生的《怀念鲁迅先生》,鲁迅先生的学生和战友、协助鲁迅先生编辑《译文》的黄源先生的作品《鲁迅先生与》,以及郁达夫的二公子郁云写的《鲁迅与父亲郁达夫的友谊》。封二影印国家副主席宋庆龄的手书《鲁迅日文作品集》和茅盾先生题签的《鲁迅与书籍装帧》,封三则是影印出版鲁迅先生编印的画集的照片。这些安排都充分说明了巴金先生担任主编的《收获》杂志对于鲁迅先生的尊崇。
我对1981年纪念鲁迅先生诞生一百周年也有深刻鲜明的记忆。当时我是杭州大学中文系一二年级的学生(这一年的上半年是一年级,下半年是二年级了)。我们的“现代文学”课程正在学习鲁迅。绍兴是鲁迅的故乡,这一年的上半年,记得是春寒料峭的油菜花黄时节,系里组织我们这一届的学生从杭州坐火车到了绍兴,我们不仅访问了绍兴的鲁迅故居和百草园、三味书屋,还坐乌篷船去了乡下的鲁迅外婆家,深度体验鲁迅人生和作品的背景地。而在这一年的下半年,十月份,浙江省作为鲁迅先生的家乡,省委省政府在省人民大会堂隆重举行了纪念鲁迅先生诞生一百周年大会。杭大中文系我们这一届学生(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年级的学生)全部去了人民大会堂,坐在会场后面,参加了这场盛会。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省人民大会堂,虽然大会的议程,主席台上都坐着谁,谁在台上发了言,他们都讲了什么,当时我就看得和听得不那么清楚,四十多年后的今天自然无从记忆,但大会堂的宏伟壮丽、纪念大会的庄重热烈又严肃,一直深烙在我记忆中。所以我后来读书和淘书,对1981年的那场纪念特别在意。当时不仅中央和浙江省,不仅北京和上海等地,一些大学如北京大学也都召开了纪念大会,各地还汇编出版了很多纪念文集,不少文学期刊都辟出版面纪念鲁迅先生。
我陆续淘到了一些1981年的纪念鲁迅文集,其中就有浙江省的纪念文集,其中不少作者就是我当年的老师。所以今天看到1981年第五期的《收获》,其中有那么多纪念鲁迅先生的元素,我感到非常亲切。
2025.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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